静水深流

不负相思

民国六年,北平,西郊。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郑云龙裹着厚厚的袄子站在一棵黄杨树下,朝阿云嘎大声喊话。

“再使点劲儿!嘎子!使劲儿!”

阿云嘎说知道了,然后大喊一声,用尽了浑身力气,终于将一段三指宽的黄杨枝折了下来,差点摔下树去。

郑云龙高兴不已,往后退了两步,让他赶紧把树枝扔下来。

树枝有分叉,阿云嘎怕扔歪了砸到他,就没答应,自己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攀着树,从树上滑了下来。

“快拿来我看看!”

郑云龙一把接过树枝看了起来,这段树枝本有三四尺长,被阿云嘎将分叉处往前半尺以外的细枝都折断了,剩下的这段最细的地方也有二指宽,露出里面一指粗细的黄色的树芯,做弹弓最是合适了!

“太好了!就这一段!走,咱们回府找锯子和砂轮!”郑云龙兴冲冲的把树枝递给阿云嘎,正要转身就走,然后想起来一件事。

“阿云嘎!”他气冲冲的冲着阿云嘎喊:“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可以拿锯子锯树枝!”

阿云嘎笑道:“少爷,是你说要我给你折一段树枝的。”

郑云龙哼了一声,转了头继续往路上走。

他心血来潮想做个弹弓,就拉着阿云嘎带了两个下人来西郊折树枝了,他没想到用锯子会更快,阿云嘎就也不提,那两个下人更不会多嘴,反正也不是他们上树折,也累不着他们。

郑云龙想到这里,转身狠狠瞪了那两人一眼,那两人还以为郑云龙是要他们走快点,于是赶紧小跑几步将车门开了。

郑云龙不急着上车,他让阿云嘎先把树枝放车里,然后才弯腰上车,让阿云嘎坐在了他身边。

乡路泥泞,车一启动就掉进一个泥坑里,还熄了火,郑云龙没有防备,差点磕到前面的座椅,多亏阿云嘎拉了他一把。

他吓了一跳,口气十分不好:“不知道这儿路不好啊,开慢点!”

下人连忙答应了,重新将车启动,郑云龙把他的树枝扶了扶,吩咐阿云嘎明天就去学开车:“你赶紧学会了,以后咱们再出来就不带他们了!”

阿云嘎笑着说:“好,以后我给少爷开车。”

郑云龙就很高兴,叽叽喳喳和他说准备怎么怎么做弹弓,阿云嘎频频点头,不时附和一句。

郑云龙正手舞足蹈说的高兴,忽然瞥见自己袖子上有点血渍,他有点奇怪,拉着袖子让阿云嘎看:“哎,嘎子,你看我袖子上怎么有血?啥时候弄的啊?”

阿云嘎抿了抿嘴,低声说可能是刚才拉郑云龙的时候,不小心把手上的血弄他袖子上了。

郑云龙大吃一惊:“你的手流血了?”

他一把拉过阿云嘎的手,发现他两只手上都有伤痕,右手手心都是血,他觉得捏在阿云嘎手掌的大拇指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拿开看了看,是一根小木刺。

他立刻放开了阿云嘎的手。

他没想到会这样,折一段树枝而已,怎么会把手伤成这样?

他只知道阿云嘎比他大,比他有力气,却不知道阿云嘎也才十四岁,不过是个小少年。

孙乙听见他们的对话,连忙回身查看,又掏出帕子就要给阿云嘎包扎,被郑云龙一把把手打开了。

“他手上有木刺!你是要把刺都给他按在肉里吗!还有你,张甲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开快点儿行不行!快点儿!”

郑云龙咋咋呼呼,又急又气,一转头看见阿云嘎低眉敛目,一双手又藏在了身后,心里就更气了,他瞪着眼睛问阿云嘎:“你伤了手怎么不说?”

阿云嘎回答他:“车上没有带药。”

是,车上没有带药,说了也白搭,你看他多冷静,明智得不行,就只衬得郑云龙没脑子的瞎叫唤。

他一会儿让张甲把车再开快一点,一会儿又让孙乙把手帕递过来给阿云嘎轻轻擦手,他看着阿云嘎不停渗血的右手,眼泪都落了下来。

他问阿云嘎:“嘎子,你的手是不是很疼啊?”

“不是很疼。”阿云嘎说:“只有一点点。”

郑云龙将信将疑了一路,一到郑府车没停稳就下了车,一叠声叫人去拿药膏,又催着阿云嘎下车,让张甲赶紧去请医生。

阿云嘎从车里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拿着那段树枝,郑云龙嘴里骂了一句,劈手把那段树枝抢走扔了。

“什么破东西!我再也不想看见它了!”

阿云嘎愣了一下,他说少爷,你不做弹弓了吗?

“不做了!”郑云龙说:“我本来也不喜欢玩弹弓!”

是了,他只是见李府的小少爷拿了个弹弓玩儿,所以就想自己做一个。

阿云嘎点了点头,然后捡起那段树枝,说那你把它给我吧。

这根树枝把阿云嘎的手都扎伤了,郑云龙孩子气的仇视它,也不肯让阿云嘎要它。

“这样呀~”阿云嘎笑眯眯地说道:“那就更不能扔了它了,我把它凌迟了,给你做弹弓吧~”

郑云龙想了想,可以,就该把它千刀万剐!


民国十年,北平,郑府。

郑云龙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已经一天了,任谁敲门他都不开。

郑太太哭哭啼啼的埋怨郑大帅狠心,儿子不想去英国留学,你非逼着他去,他要是被你逼出个好歹来,我也不活了,你另找人生个肯留学的去吧!

郑大帅被太太数落了一通,又被她逼着去给儿子道歉,结果他歉也道了,妥协的话也说了,他那宝贝儿子就是不吭声。大帅也动了怒了,这小兔崽子,难道要老子给他磕头不成?遂两脚把门给踹开了,结果一瞧,嘿!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小兔崽子跳窗跑了!

去英国留学这件事郑大帅提了很多次了,郑太太爱子心切,不舍得儿子读个书要去那么远,一心二心的只想把他留在身边,可挡不住今天这个太太显摆她女儿从国外寄回来的香水,明天那个太太吹嘘她儿子从国外领回来的媳妇,更何况她也见过几个留洋归来的人,确实洋气又大方,就渐渐被说动了。郑大帅这个高兴啊,立刻就跟儿子说准备送他去英国留学,结果郑云龙竟然不肯去,又是顶嘴又是摔门的,还拐着阿云嘎一起跳窗跑了?!

郑大帅气得不行,正要让人出去找他们,结果人自己回来了。

郑大帅啪的摔了茶盅,阿云嘎就跪下了。

郑云龙拧着头不看他,然后被阿云嘎拉着不情不愿也跪下了。

风水轮流转啊。

郑大帅板着脸数落起郑太太:“阿卿,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啊?整天打不让打,骂不让骂,现如今真是了不得了,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回到家还敢给老子甩脸子!”

郑太太不吭声,郑大帅又骂阿云嘎:“还有你!你多大啦?啊?你还跟着他瞎胡闹!他要离家出走你不赶紧的告诉我?他不让你说你就不说,我让你去陪李小姐骑马你怎么不去!你知不知道李家背后是什么人,人家上赶着约你你还说推就推,飞黄腾达的机会送到你面前你都抓不住!”

郑云龙哼了一声:“嘎子才不稀罕这种飞黄腾达呢!”

阿云嘎连忙低声呵止他,结果郑云龙眼睛一瞪,在郑大帅发火之前先发了火:“阿云嘎,难道你还想给人家当小白脸?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阿云嘎哭笑不得,然后听见了郑大帅的怒吼:“来人!送少爷回房,不准给他送宵夜!”

郑云龙今年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吃了晚饭疯一会儿就又饿了,因此府里每天都预备的有宵夜,如今他出去了一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郑太太正打算一会儿看着他多吃点呢,闻言立刻就要替他求情:“大帅……”

郑大帅立刻道:“慢着!”

他一指阿云嘎:“带少爷去你的房间,好好看住他了,不准给他吃的!饿他一夜,让他长长记性!”

阿云嘎沉默了一下,然后答应了,拉着郑云龙回房,路过郑云龙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被踹得关不上的门,才知道大帅为什么让郑云龙住他屋里。

郑云龙啧啧两声,晃进阿云嘎的房间,仰面倒在他的床上,和他抱怨郑大帅:“我爹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大了,从前我不小心烧了他头发他都没冲我发火,现在三天两头冲我嚷嚷,嫌这嫌那的,眼红人家儿子留了洋到处显摆,他就死活也要我去留学,我才不去呢!”

阿云嘎打开柜子找被褥,说:“大帅也是为你好,想让你多见见世面。再说,你几次三番顶撞他,他都没动过你一指头,对你实在很好了……”

郑云龙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忘记了阿云嘎刚刚还陪他离家出走了一天,一心觉得阿云嘎也想让他去英国,气得不行:“阿云嘎,你又这样说!好啊,你也觉得我不懂事,想让我走得远远儿的是吧?你想着我走了你就有时间去跟你的李小姐张小姐的骑马喝茶了是不是?”

他气得眼里汪了泪,使劲儿踹了阿云嘎一脚:“你想得美!你不过是我爹手下的一个小士官罢了,那些名门淑女才不会看上你!”

阿云嘎点头,说我知道。

郑云龙又说:“那你说谁会看上你?”

他胡搅蛮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话,直把阿云嘎问得沉默不语。

郑云龙就哼了一声,又要说话的时候,有人敲门,阿云嘎过去开了门,郑云龙瞥了一眼,是太太房里的丫鬟秀儿。

秀儿悄悄的和阿云嘎说要他在窗口吊个篮子下去,她做了两碗小馄饨,一会儿悄悄的给他放到篮子里。

阿云嘎摇头,一脸冷硬的说不行,大帅说了不准给少爷吃的。然后凑近了点告诉她:“大帅肯定派了人在楼下守着呢,你回去跟太太说,让她不用担心少爷会饿着,他在外面吃饱了回来的。”

秀儿红着脸点了点头,又问他:“那你呢?”

阿云嘎愣了下,我什么?

秀儿的脸就更红了,她说没什么,我这就告诉太太去。

阿云嘎关了门回去的时候,郑云龙正盘腿在他床上坐着,他皱着眉头问阿云嘎:“你离她那么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他冷笑了一声:“阿云嘎,她只是个丫鬟!”

阿云嘎就说:“我也只是个小士官。”

郑云龙大怒:“阿云嘎,你敢顶撞我!”

阿云嘎垂着眼把他从床上拉下来:“少爷,这不是你说的吗?”

他把枕头被褥都换了,给郑云龙重新铺了床,然后自己在床边打了地铺:“少爷,我跟秀儿没什么,但这跟她是不是丫鬟没有一点关系,就像我不想攀附那些名门淑女,也不是怕别人说我是小白脸。”

他按着郑云龙在床上坐下,低头看着他:“我只是不喜欢她们罢了。”

“那你喜欢谁?”郑云龙问他。

“我谁都不喜欢。”阿云嘎笑道:“而且我现在很累,想让你赶紧睡觉,别拉着我问东问西了。”

郑云龙立刻蹬鞋上床:“我还不稀罕问呢!睡觉!”

阿云嘎笑着关了灯,听郑云龙翻了个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一会儿就睡熟了,他就也渐渐的睡着了。


民国十四年,上海,圣约翰大学。

阿云嘎见到郑云龙的时候,他正和一个秀丽的姑娘漫步在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看起来相谈甚欢,阿云嘎于是转身到他的宿舍等他。

他没有告诉郑云龙他要来,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郑云龙刚来的时候,总是打电话说在上海的不好,吃不惯住不惯,也听不懂叽里呱啦的上海方言,结果郑太太这两年也狠心了,说你大了,要学着慢慢适应,过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只有阿云嘎假公济私,抢了一个来上海的差事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跑去看他。郑云龙当时就抱着他哭了,并在阿云嘎走的时候要他发誓下个月还来看他,阿云嘎自然一口答应了,并且几乎每个月都往上海跑一趟。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提前给郑云龙打招呼。

阿云嘎替郑云龙收拾了屋子,将带来的东西替他安置好了,又给他灌了一瓶热水后,郑云龙还没有回来。天已经黑了,楼道里的灯有点接触不良,闪啊闪的,他怕郑云龙回来的时候害怕,就锁了门到楼下等他。

然后他看到昏黄的路灯下,郑云龙笑着亲吻了那个秀丽的姑娘。

阿云嘎垂着眼重又上了楼,片刻后郑云龙也上来了,他十分惊喜,没想到阿云嘎竟然来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他问阿云嘎。

阿云嘎说:“下午到的,见你屋里乱糟糟的,就给你收拾了一下,才弄好。”

郑云龙笑道:“咳,昨天和几个同学在这儿喝了点酒,早上忙着去上课,就没收拾,谢谢你了啊。”

阿云嘎说没什么,应该的。

郑云龙于是问他这次来都带了什么,能待几天,是专门来看他的还是来出差只是顺便来看他的等话,阿云嘎一一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他顿了顿,然后撒了谎。

“行吧。”郑云龙说:“我就知道是这样,你根本就不想我,你以后别来了!”

阿云嘎就笑了,他说好,我听少爷的。

郑云龙立刻嚷道:“阿云嘎!我要你别管那该死的差事,天天陪着我,你听不听!”

“听啊。”阿云嘎笑道:“少爷说什么我都听。”

郑云龙变了很多。这一年多来,他长高了许多,比自己还要猛一点;也瘦了,上海的饮食他吃不太惯,又没人守着他要他多吃两口,体重反而轻了十多斤;他有了许多新朋友,大约还有个女朋友,在她面前的时候表现得彬彬有礼;更是第一次对他说了谢谢……

阿云嘎当时和他不过一步之遥,却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千里万里,就仿佛他一直在原地踏步,而郑云龙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好在郑云龙很快旧态复萌,对着他无理取闹了起来,把自己好不容易迈出的十万八千步一下给倒了回去,重新成了郑府那个娇纵蛮横的大少爷。

阿云嘎第二天陪着郑云龙到教室听课,还帮郑云龙的女朋友占了个位子。

郑云龙说起她的时候有些得意:“我们系的系花,靳督军的千金,又聪明又漂亮,追她的人能从上海排到北平!”

阿云嘎说是吗,那可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啊。

郑云龙就更得意了:“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她一跟我表白我就答应了!”

阿云嘎笑了笑,说少爷魅力真大。

郑云龙的魅力确实不小,他那个出身名门的女朋友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早餐,装在精致的食盒里,揭开一看色香味俱全。

但是郑云龙已经吃过早饭了,阿云嘎一大早排队给他买了大壶春的生煎包,还打包了一碗油豆腐粉丝汤,味道比学校附近的馆子强多了,郑云龙吃得很饱,除非是亲娘来给他送一桌满汉全席,否则他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女朋友失落了一下,但是这怪不得郑云龙,她并没有提前告诉他,她想给他个惊喜。

阿云嘎想,我也想给他个惊喜,我比你失落多了。

他在上海待了两天,走的时候郑云龙去送他,问阿云嘎是不是骗了他。

阿云嘎骗他的事情很是有那么几件,有点拿不定他到底怀疑的是哪个,就只含糊的问他:“我骗你什么了?”

郑云龙一脸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你就是专门来看我的,对不对?”

原来是这。

阿云嘎笑着问他:“唔,你看出来啦?”

“阿云嘎你果然骗我了!”郑云龙气得跳脚,扬手把一捧鲜红的玫瑰砸在了他的身上:“你竟然敢骗我!说!你还骗我什么了?”

阿云嘎笑着讨饶:“没有,再没有了。”

有的,但不能告诉你。

“真的吗?”

“真的。”

假的,我又骗你啦,不要相信我。

“那好吧,我相信你了。”

阿云嘎笑着点头,替他把花都捡起来,玫瑰花梗上的刺扎到了他的手,嗖的就冒出了鲜红的血珠,他把花递到郑云龙的面前,也把那点红递到了郑云龙的眼前。

郑云龙果然生气起来:“快扔了!这什么破花,怎么还扎人!”

阿云嘎问他:“不拿回去送你女朋友了吗?”

“不送了!我本来也不是浪漫的人!你快把它扔了!”

“花了钱买的,扔了怪可惜的。”阿云嘎垂着头看花,笑着说:“不如把它给我吧?”

郑云龙皱眉:“它扎了你的手!你还要它?”

“没关系。”阿云嘎说:“我不觉得疼。”

花儿那么美,长了刺,扎了人,都让人不忍心责怪它。

阿云嘎也不是浪漫的人,但郑云龙是他心里的玫瑰。


民国十八年,北平,参议院。

第一朵桃花绽开的时候,郑府已经是一片喜气洋洋了。

郑云龙要结婚了,新娘是北平市市长的妻妹,燕京大学吴校长的小女儿,出身书香门第,还去英国留过两年学,郑大帅和郑太太满意的不行,因此催着郑云龙把婚期定了,就定在本月二十六。

阿云嘎见过吴小姐两面,大约是留过洋的缘故,她和一般书香门第的姑娘不大一样,她烫着时髦的卷发,抹着鲜艳的口红,一张脸浓妆艳抹,身上却只穿着简单的白风衣黑裤子,越发显得整个人风情艳丽。

她比郑云龙之前的女朋友要更漂亮,也更迷人。

婚期眼看就要到了,整个郑府忙成一团——只除了郑云龙。郑云龙做惯了甩手掌柜,就连自己结婚也不愿多操一份心,又怕待在家里被人使唤,就偷偷溜出了府,去参议院找阿云嘎。

阿云嘎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士官了,他如今成了郑大帅的左膀右臂,在参议院这种地方都能占据一片高地,成了个大忙人,三五天都不回家一趟,简直把参议院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郑云龙推开他办公室的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听一个漂亮的女军官汇报工作,郑云龙就多看了两眼。等那女军官关门出去后,他就问阿云嘎:“这谁啊?孤男寡女的你和她还关上门在屋里说话?”

阿云嘎笑了一下,过去帮他倒茶,又问他:“你怎么来了?”

“切!”郑云龙伸手接过了阿云嘎递过去的茶,一口喝了:“家里乱糟糟的,闹得我心烦。”

阿云嘎还是笑:“结婚都这样,万事都要预备齐了,不然临时出错,岂不会让宾客们看笑话?”

“说的你很有经验的样子,背地里没少打听吧?怎么,看上谁了?那个漂亮的小军官?我跟你说,她一看就不是个贤良的模样,指不定心多狠呢,你可千万别看她长的好看就被她骗了!”

“嗯,我知道。”阿云嘎笑道:“她外号叫做’血玫瑰’,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厉害角色,我没打算招惹她。”

郑云龙扬眉道:“我就说吧!”

他在阿云嘎办公室那个宽大的沙发里瘫了一会儿,忽然想去听戏了,于是叫阿云嘎:“嘎子,梨园今儿唱《霸王别姬》,咱听戏去呗?”

阿云嘎说我走不开呢。

他仗着郑云龙不知道,翻的是昨天就批过的文件,然后向他建议:“你约吴小姐一起去呀。”

“她今儿试婚纱呢,没空!再说,她不喜欢听戏,说没意思。”他说着站了起来,皱眉道:“阿云嘎,你不愿意陪我去是不是?”

阿云嘎给他看桌子上的一堆文件,说:“没有,这不是走不开吗。”

郑云龙就生气了:“自从你当了这个什么破参议,整天忙这忙那,家也不回,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现在让你陪我听个戏你都说没空!我这就跟我爹说,让你别当这个破参议了,看你还忙不忙!”

阿云嘎于是把文件放下了,他说那好吧,我陪你去听戏。又说,少爷,这个参议的位子我已经辞了,只是上头还没有同意,等上头批了我的辞职报告,我就闲了,到时候,我陪你听一天的戏。

郑云龙先是很高兴,然后又大发雷霆:“你为什么要辞了这个职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求着我爹托人给你谋来的?”

“我知道呀。”阿云嘎说:“但是我不想干了。”

“那你想干什么?”郑云龙觉得他简直狼心狗肺,又因为刚刚说过要去听戏,脑子中猛然想到了一个人,立刻就炸了,他气急败坏的问阿云嘎:“难道你想开一家戏园子养着那个小香怜吗?”

阿云嘎说不是。他说少爷,你还去不去看戏?

“看什么戏!”郑云龙把阿云嘎推得往后踉跄了一下:“你以后不许再去梨园!不许再见那个小香怜!你穿我家的衣裳吃我家的饭,还想拿着我家的钱捧戏子吗?你……”

“少爷。”阿云嘎打断他:“我只是听过他几场戏,打过几次赏,和他说过两句话而已,我没想捧他。如果你不想看戏了,咱们去富春吃茶吧,那里的评书说得挺好的。”

阿云嘎说着就拿了外套给他开门,被郑云龙一把拉住了推在门上。

“不许走!”郑云龙红着眼睛问他:“说,你想干什么?阿云嘎,你有本事了,翅膀硬了,连这么好的差事都不要了,你、你不想在我家里了是不是?你要走了是不是?”

他气头上口不择言,张嘴就让人寒心:“你别忘了,是我在死人堆里发现的你,是我娘把你带回家把你养这么大,是我爹一点一点提携你让你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的!你的一切都是我们家的人给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走!”

阿云嘎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郑云龙,觉得有点心力交瘁,他说少爷,我什么也没说,你多想了。

“我才没有多想!”郑云龙嚷道,他从说出阿云嘎要走了那句话后就有着莫名的恐惧,阿云嘎会走的,阿云嘎一定会走的。

“你、你不要走!我让我爹把丽儿嫁给你,她比秀儿好看多了,她……”

“好。”阿云嘎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少爷可要言而有信。”

阿云嘎离他那么近,说的话一字一字的砸进他的耳朵里,砸得郑云龙恍惚了一下。

我刚才说什么?要我爹把丽儿嫁给阿云嘎?阿云嘎竟然答应了!他还要我言而有信,他难道真的喜欢丽儿吗?那丫头有什么好的,阿云嘎怎么可能会看上她?!

可是他忽然意识到阿云嘎真有可能会离开他,这让他惶恐不安,甚至不敢再乱发脾气,他拧着眉毛看着阿云嘎,无不别扭的和他好言相商,虽然本质上还是在无理取闹:“你不喜欢她的,你说过不喜欢她的,你怎么能娶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呢?你这样以后不会幸福的。”

阿云嘎像是有些可笑的样子:“少爷,我一个人同样也不幸福的。”

郑云龙的脑子好使的不行,他立刻就说:“你不是一个人呀,你还有我呀!我一直都在,是你整天忙的不理我的啊!”

阿云嘎就真的笑出了声,他说少爷,你可真可爱。

“反正你不要娶丽儿。”郑云龙理不直气也壮的出尔反尔:“我不想让你娶她!”

“好吧。”阿云嘎说:“都听少爷的。”

阿云嘎总是这么听话,这让郑云龙渐渐放下了心,他替阿云嘎整了整被自己抓皱的衣服,和他去富春喝茶。

路上的时候,阿云嘎开车,他就在一旁颠来倒去的跟阿云嘎说要他继续当他的参议,要他天天回家住,要他等婚礼过后陪他去骑马……

阿云嘎全都答应了。


民国十九年,鄂尔多斯,草原。

粗犷的风从四面吹来,吹得郑云龙睁不开眼睛,他在宽大的墨镜后面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觉得脸都要被吹裂了,但是他不肯关上车窗。

他问张甲:“你确定嘎子老家在这儿?”

张甲说我确定,但是我打听了几天也没打听到他现在是在家还是已经走了……

郑云龙缩着脖子歪在后座上,低眉垂首的,半晌说:“不在也没关系,我总能找到他的。”

阿云嘎在他婚礼的前一天走了,不声不响,甚至没留只言片语,如果不是他半夜不睡觉想跟郑太太谈个心结果听到郑大帅跟郑太太说阿云嘎已经走了的话,他都不知道阿云嘎已经孓然一身的离开了这个家。

郑云龙觉得很奇怪,他推门进去问郑大帅,这么晚了,阿云嘎走什么走?他去哪了?

郑大帅没想到他竟然推门进来了,慌的不行,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你也知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一早起来接新娘子呢,赶紧睡觉去!”

郑云龙答应了一声,然后问他:“爹,嘎子去哪儿了啊?几点回来?你别是这时候派他出差了吧?我明天还结婚呢!”

郑大帅咬着牙挥手让他出去:“你管他去哪儿呢!他不在你就不结婚了?赶紧的,回去睡觉,把精神养好了!”

郑云龙觉得有点不对劲,跟他爹娘道了晚安,然后转身出去让人去找阿云嘎。

这一找,就是一年多。

阿云嘎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他竟然打听不到半点阿云嘎的消息。

阿云嘎没有登上郑大帅给他买了船票的那艘去英国的轮船,也不知是不是回了他的家乡鄂尔多斯,郑云龙找人打听了许久,甚至自己四处找他。他每天都又气又怕,气阿云嘎的不辞而别,又怕他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无法保命,一边生气一边担心,他心里不舒坦,就把整个郑府都搅得鸡犬不宁。

在他第三次咬牙切齿的说等阿云嘎回来后一定要打断他的腿让他哪儿也去不了的时候,郑太太问他:“大龙,你一定要嘎子回来干什么呢?”

“他是我们家的人,自然要在我们家!”

“是啊。”郑太太说:“他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不是你把他往家里一放他就出不得门,他自己长了腿,他要出去,他不想回来,你能怎么办?”

郑云龙不懂:“他为什么要出去,他为什么不想回来?这个家里谁还对他不好吗?”

这个家里没有谁对阿云嘎不好,但也没有谁全心全意的对他好。

郑太太从不苛责他,甚至不把他当下人看,郑大帅十分看中他,视他为自己的得力干将,但是他们在知道阿云嘎喜欢郑云龙的情况下还是顺着自己儿子的意愿请他当婚礼的男傧相。阿云嘎无法答应,他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给少爷当男傧相,我、我做不到……大帅,太太,我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家里了,我想出去走走,以后、大概也会不回来了……对不起,你们教养我这么多年,我都还没有报答你们……他到最后还在道歉,郑太太的眼泪湿了手帕,第一次后悔以前没有对他更好一点。

而郑云龙对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好,他护短的很,连他爹骂阿云嘎两句都不行,可是他自己动辄找阿云嘎的茬,一生气就对阿云嘎又打又骂,他不管阿云嘎愿不愿意,就死活把他捆在自己身边,阿云嘎和人家多说一句话他就阴阳怪气,他却三朋四友还拉着阿云嘎陪他女朋友逛街,他一点都不顾及阿云嘎的感受,也半点不知道阿云嘎的心。

他不知道阿云嘎竟然喜欢他。

他某日在富春喝茶的时候听人叫了一声小香怜,一扭头看到了一个俊秀的男人,身高八尺,却有点弱柳扶风的意思,抬眼看人的时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笑意。

郑云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小香怜卸了妆以后,竟然同他有点像。

他一回府就把阿云嘎的房间再次翻了个底朝天,他一本一本抖他的书,翻他的日记,但是阿云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他把所有可能暴露他心思的东西全都带走了,只有书桌上插瓶的那一束干花被他遗忘了。

郑云龙盯着那花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他扔在阿云嘎身上的那束玫瑰。

他在阿云嘎的屋里坐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起身的时候想要把那束花拿到自己屋里,可是才把花瓶拿起来,干枯的花瓣就又掉了两片下来,他吓得把花瓶又放回去的时候,花瓣又掉了一片。

花已经放了太久了,拿起也是掉,放下也是掉,再过一段时间,没有人碰它它自己也要全都掉了。

不能再等了。

郑云龙跪在郑大帅和郑太太的面前说婚期不用再往后推了,这个婚他不结了的时候,郑大帅骂了几句脏话,把椅子都踹断了。

郑太太问他:“为什么呢?”

“想通了一些事,嘎子……他是因为我才走的,是不是?”郑云龙低着头:“娘,你们都知道,就只瞒着我,是不是?”

郑大帅被他这副样子气得不轻:“怎么,不是你自己交了女朋友结婚的时候还要阿云嘎给你当男傧相的吗?难道你要阿云嘎说我不想当男傧相我想给你当新郎?难道你要我和你娘撮合你和个男人厮混让我老郑家断子绝孙?你还怨人瞒着你,郑云龙,你那么大一双眼睛是瞎的吗?你不会睁开眼睛自己看吗?”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阿云嘎也说过,他就像个孩子一样。

他喜怒哀乐都不入心,也都能让人一眼看透,像个孩子一样简单;他任性娇纵,占有欲极强,像个孩子一样蛮横;他从来只为自己考虑,不顾他人,就像现在,他说推迟婚礼就推迟婚礼,说不想结婚就下定了决心要悔婚,根本不考虑这种决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没想到会让他的未婚妻有多难堪,他仗着别人的宠爱,像个孩子一样自私。

他被照顾的太好了,这么多年也没有长大。

郑云龙下了车,在一望无边的草原上站定了,然后向着不远处冒起炊烟的蒙古包走去。

日渐西斜,阳光洒在青青的草原上,罩了一层柔和的薄纱,这是个广阔又温暖的地方,和阿云嘎一样。

郑云龙取了墨镜,眯着眼睛上前要叫人时候,有人从里面把毡帘掀开了。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的男人,他看到郑云龙吓了一跳,随即笑了起来,用生硬的汉语问他是不是要投宿。

郑云龙没听懂,正和他连说带比划,张甲停好车过来了,他拿了两盒点心和茶叶递过去,那人频频摆手,不肯收下,但张甲在郑府这么多年,替郑大帅迎来送往的,一张嘴叭叭叭说的那人听又听不懂,回也不会回,只能转头叫人。

他说了许多话,大概是让屋里那人出来替他当个翻译,然后帮他们搭个简易的蒙古包,太阳快下山了,再耽搁天就黑了,然后他叫那个人的名字,说你怎么了?快点来啊!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张甲就只听懂了一个词,阿云嘎!

他还说和这人打听打听阿云嘎的家在哪儿呢,谁知道这就是阿云嘎的家了!

张甲哎呦了一声,笑着把手一拍,把那人吓了一跳,也把郑云龙叫回了魂。

郑云龙一把推开那人,掀帘子就看到阿云嘎盘腿坐在毛毡上,他一早就听出了郑云龙的声音,这会儿已经十分平静,甚至对着郑云龙微微笑了一下。

郑云龙唰的把帘子放下了,他转身跑了出去,张甲在后面大声叫他,他只是不理,一直往前跑,在力竭时扶着膝盖喘息,然后坐倒在草地上。

他找到阿云嘎了。

但是他有点激动,他要先冷静一下,以保证再次走到阿云嘎面前的时候不会发火,不会吵闹,能够好好的和他说话,他会告诉他,我也喜欢你,我们回家吧。

可是阿云嘎在他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的时候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轻轻的勒住马,居高临下的看着郑云龙,嘴角抿着,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郑云龙忽然就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云嘎不吭声,他就忽然恼火了起来,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走,回头的时候发现阿云嘎甚至没有再追过来。

他是在阿云嘎难掩慌张的给他擦眼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他哭着甩开了阿云嘎的手,但是看到了阿云嘎眼里的心疼和懊悔,于是又哭又闹的把这一年多的生气担心委屈后悔一股脑儿全都发作了出来,他哭得抽抽噎噎,仿佛阿云嘎犯了天大的错。

阿云嘎半跪在地上,捡起推搡间掉在地上的一个弹弓,是他从前做给郑云龙的,郑云龙玩儿了两天就没了兴趣,随手扔在了一堆玩具里,如今竟然又被他找了出来,还带在了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呢?

阿云嘎嘲讽的笑了一下,却嘲不熄复燃的死灰,他仰头看着郑云龙,声音里满是疲惫,眼睛却没隐藏好,露出了一丝期待:“少爷,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跟我回家。”郑云龙说:“不准再离开我。”

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像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如果你想和我、和我上床的话,也可……

阿云嘎起身打断了他:“少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但郑云龙才不怕他,他说我知道,我还知道男人和男人怎么做,你想和我试试吗?

他没想到阿云嘎听了他的话阴沉着脸色转身就走,他的心里慌乱了起来:“阿云嘎,难道、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为了阿云嘎,在爹娘面前跪了整整两个小时,被他爹骂,陪她娘哭,他在吴家挨了无数讽刺和冷眼,又被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议论,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受了那么多责骂经了那么多刁难,他逆着所有人的意不管不顾的退了婚,他没想过阿云嘎可能会不喜欢他了这件事。

“那你呢,少爷?”阿云嘎反问他:“你喜欢我吗?”

“喜欢呀!”郑云龙猛然亮了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阿云嘎,我喜欢你!”

阿云嘎点了点头。

郑云龙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他喜欢房里的西式吊灯,喜欢书桌上的水晶镇纸,喜欢府里的那只胖胖的橘猫,还喜欢阿云嘎,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他都喜欢,不然也不会要。

他孩子气的要阿云嘎跟他回家,连愿意和他上床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他当阿云嘎是个什么呢?

郑云龙看不懂他晦暗的脸色,只是高兴的问他:“那你能答应和我回家了吗?”

阿云嘎告诉他:“少爷,郑府从来不是我家,我家在鄂尔多斯,只是一个简陋的蒙古包罢了。”

郑云龙难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阿云嘎:“我从前不懂事,伤了你的心,你生我的气了是吗?”

他问阿云嘎:“你要怎么样才不生我的气?”

“你还喜欢我对不对?”他问阿云嘎:“如果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伤你的心了,你能跟我回去吗?”

阿云嘎就垂了眼笑叹:“少爷,我回去了,你要把我安置在哪儿呢?”

“当然是跟我住在家里!”郑云龙道:“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的,如果、如果你想跟我住的话,我也可以让人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屋里。”

阿云嘎这下愣住了,他有点没听懂郑云龙的话:“跟你住?”

郑云龙点头:“可以的!”

阿云嘎的脑子仿佛生了锈,半天才勉强转动,几乎有点不敢置信:“少爷,你没跟吴小姐结婚?”

郑云龙也很诧异:“我悔婚的事大报小报的闹得沸沸扬扬,你一点都不知道?”

阿云嘎不知道,更没想到,他脑子很乱,心跳的很快,问了郑云龙一句傻话:“你是为了我才悔婚的吗?”

“当然是为了你。”郑云龙道:“我喜欢的是你,怎么能和别人结婚!”

阿云嘎受宠若惊,惊得不行,他把郑云龙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了郑云龙:“我也喜欢你,少爷,我很爱你,特别特别爱你。”

阿云嘎这样毫不掩饰的袒露心意,郑云龙几乎红了脸,他拍着阿云嘎的背说我知道呀,然后问他:“那你能和我回家吗?我爹娘也想让你回去呢。”

阿云嘎的心里又暖又软,他轻快的笑道:“能呀,少爷想什么时候回去?”

郑云龙高兴了一下,又皱了皱眉头,他说你先放开我。

阿云嘎猛然发觉自己抱得太紧,大概把郑云龙弄疼了,他连忙放开了郑云龙,并往后退开了一步。

郑云龙皱着眉头看着他:“嘎子,你以后不要叫我少爷了,叫我的名字。”

天已经暗了,郑云龙又有点近视,有点看不清阿云嘎的表情,只有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夜风一起吹入了郑云龙的耳朵。

“好的呀~”他说:“大龙~”

“还有,你以后去哪儿都要告诉我,不能让我找不到你——不,你以后不准再离开我!”

“嗯,不离开你。”

“你以后也不许再骗我,阿云嘎,你不许再骗我!”

“嗯,再也不骗你了。”

“你以后、以后也要一直爱我,不许移情别恋!”

“嗯,我只爱你,永远永远爱你。”

郑云龙终于心满意足的扑进了他的怀里:“我也会永远永远爱你的。”

还有一句话,我想等很久很久以后再告诉你。

阿云嘎,我也只爱你,虽然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其实我早就已经把你放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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